孙小涵译评

（图片来源：印度快报）

受疫情及经济下行压力冲击，当前印度社会冲突显著加剧，以种姓、宗教等因素引发的分歧对峙正使印度面临严峻的社会危机。3月末，印人党僧侣约吉·阿迪亚纳特（Yogi Adityanath）宣誓连任北方邦首席部长，他此前曾称穆斯林为“两条腿的动物”，其连任加剧了印度教徒与穆斯林间的暴力冲突。5月末，时任印人党发言人努普尔·夏尔马（Nupur Sharma）在电视上对先知的不敬言论引发了印度国内穆斯林群体的广泛抗议，这一事件也引起了海湾国家的不满，险些酿成印度与穆斯林国家的严重外交事件。另外拉贾斯坦邦的一名印度教裁缝因为公开表达支持夏尔马的言论而被两名穆斯林杀害，此举引发印度教徒大规模抗议，信徒甚至在游行中打出了“印度教徒的命也是命（Hindu Lives Matter）”的口号。6月30日，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玛蒂亚·森（Amartya Sen）在出席活动时表示，当前印度面临的最大危机是“国家崩溃”。在这一系列风波后，以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冲突所代表的社会群体矛盾已成为近期最受印度人关注的内政话题，但由于该话题在印度社会中的高敏性，目前对此的系统性分析评论并不多见。近日，印度学者古达瓦西在独立媒体上撰文，论述当前印度国内民粹主义势力抬头的成因及风险，从政治话语建构层面解读了当前印度国内的印度教多数主义。

古达瓦西开篇指出，当下全球民粹主义势力抬头具有双重特性，一方面证实了精英群体对于在社会阶层流动中处于边缘地位人群的排挤打压，另一方面也凸显了平民大众对于反精英话语的推崇，加之经济危机和社会分配不均加剧，民粹势力便有了充分的执政空间。2014年印度大选期间，莫迪竞选团队便打出标语，“我是爱国者、我是民族主义者、我信仰印度教”。莫迪胜选上台后，他与其所领导的印人党便着意构建了一个“危机中需要强人领导国家”的叙事。印度国内不少学者认为这种做法使印度教逐步具有了“民粹主义”的色彩，因为这种叙事模式在民众特别是印度教徒中制造了一种危机感和受害感，把“外部势力”和异教徒视作是群体焦虑的根源。在“藏红花色（印度教民族主义象征色）”浪潮席卷全国的影响下，印人党“一党独大”已成为当下印度政局生态的最大特征，这也带给了莫迪及其领导的印人党空前的控局能力。

古达瓦西认为，放大印度教民族主义的政策导向本质上是以印度教多数主义掩盖社会中根深蒂固的种姓歧视，同时对冲现代化对传统社会造成的观念挑战。印度的传统种姓制度是基于阶层的社会隔离，各个群体间对社会地位的认知来自于对其他群体的参照以及宗教中的定义。但是在现代化进程中，人们对于社会地位的认知有了更多的标准，比如是否会英语、掌握怎样的社会资本或网络。古达瓦西强调，现代化和世俗化浪潮对印度传统社会观念产生了巨大冲击，扰乱了以种姓制度维系的印度社会阶层认知。因此以种姓维系的社会正面临着巨大挑战，而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弥合社会分歧、重塑国家认同便成为了印度执政者的首要任务。在印度教徒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国度，印度教显然是一个绝佳的社会“粘合剂”。

古达瓦西指出，民粹主义往往需要利用民众的怀旧情绪营造一个“高度理想化甚至被神圣化”的“失落本土文明”，然后承诺重建、恢复这种传统秩序安抚民众、弥合社会分歧并塑造统一国家共识。他认为，与西方白人精英或穆斯林世界中逊尼派精英的骄傲自信相比，印度精英往往会表现出不符合其社会地位的悲观失落情绪。当印度社会中的种姓制度对于民众的压制愈发强烈时，印度高种姓阶层却认为自己在现代化社会中并没有取得与自己阶层相匹配的社会地位，于是便以“受害者”自居，认为自己和处于种姓制度底端的“贱民”阶层一样，在现代社会中都是“弱势群体”。在古达瓦西看来，印度精英“腼腆中有些自卑”，贱民群体“心理扭曲且没有社会归属感”。印人党利用这种社会心理，将印度教民族主义与国家安全捆绑，以削弱民众对于经济议题的关注，维护和巩固自己的执政根基。从目前印度教民族主义在国内的发展态势来看，极端对立与不民主现象愈发显著，越来越有从“民族主义”到“民粹主义”的危险趋向。

古达瓦西认为，当前印度极右民粹势力的底线逻辑就是用街头暴动为底层民众提供表达空间，从而给人们一种“遭遇不公—发动抗议—实现公平”的参政错觉，但这种做法长远来看显然是有很大问题的。印度自由撰稿人萨米尔·纳扎雷（Samir Nazareth）就在其文章中点出，印人党所建构的印度教多数主义意识形态就是通过压制穆斯林及其他少数民族来维护印度教地位，无论印人党如何与公开表达反穆言论的党内成员保持距离，其本质是不会改变的。我国学者张书剑也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印人党在收获“多数主义”红利的同时不得不面对一个日趋割裂甚至高度对立的社会。诚如阿玛蒂亚·森所言，印度虽有“与生俱来”的“包容文化”，但“多数人”无法解决一切问题，只有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放下仇恨、携起手来，同时司法系统充分发挥作用才有可能化解危机。7月3日，印度总理莫迪在海得拉巴出席印人党国家执行会议上也强调党内成员应该加强与穆斯林和低种姓人群的接触，但早已把执政根基建立于印度教多数主义的印人党要如何调整政策路线才能缓和国内族群冲突呢？

（审校：张含睿  编辑：邓修齐）

原文于7月3日发表于印度独立时事分析媒体《NewsClick》

https://www.newsclick.in/dark-side-indian-populism